柳先生并不是真要问眼前这位道人的名号以及在哪修行。
只是想要通过对答来查探这个道人的底细,若是真是有德修道之人,那必定是能轻松的说出道号,师门,倘若支支吾吾,亦或者用一句山野道人,没有师门,那便十分可疑了。
柳先生也接触过一些道人。
知晓,这世上的道人最有名的无非是崂山道士,龙虎山道士,还有大相国寺的高僧。
听到李修远自称自己是长寿镇,仙人山上的道人,柳先生并未怀疑,也并未完全相信。
“原来是腾云子道长,在下柳生有礼了。”柳先生尊重无比的拱手施礼笑道:“适才我听护卫说,道长是腾云驾雾来此地降妖伏魔?此地真的有妖魔鬼怪出没么?”
说完,又偷偷的打量着李修远的脚底。
见其脚上的靴子,崭新如初,又是上好的布料制成,一路走来竟没有染上污泥,当即心中一凛。
若是强人,贼匪,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双靴子,怎么会一路走来没有污泥呢?
除非真如这个道人所说,他是飞来的,而不是走来的。
只有从天儿降的仙人才不会一脚污泥。
再看那道袍,柳先生更是眸子一凝,却见阳光之下,附近腾起的尘土竟无法靠近那件道袍,仿佛被一层清风给隔绝开来了,尘土竟无法沾身,而且隐约还有光芒浮动,若是放在夜晚必定是一件稀世珍宝。
李修远说道:“贫道的确是特意前来查探这股妖气的,只是是不是妖魔鬼怪还不能段等,须知世上有好人也有恶人,以后好妖也有恶妖,并不能仅凭一股妖气就断言。所以贫道才亲自前来一探。”
“那依道长看来,这妖怪是藏匿在哪里呢?”柳先生客客气气的问道。
李修远指着驿站道:“便在里面,绝不会错。”
柳先生一惊,道:“道长可有诛妖除魔之法?”
“若无降妖之能贫道怎么会特意前来了,只是护卫阻拦,贫道不好与之争执,故此只是希望此间贵人通融。”李修远道。
柳先生沉吟了一下,这妖怪同行的事情不管真假,的确让人感觉不安,而且这个道人自己也看不出任何的端倪,虽没有高人的姿态,但却是有仙人的征兆,莫不是这位道人已经修行有成返老还童了?所以才
看的如此年轻?
“只是降妖除魔的话倒也不影响什么,若是真有妖怪的话到时候闹出事情也不是我能承担的,这个道人真有本事的话就容他去抓了那妖,若是有欺骗的地方,区区一个假道人也不可能闹出什么事情来,可不
能因为我的过度小心而得罪了真正的仙人。”
一念至此。
柳先生笑着施了一礼道:“道长德行高大,心怀苍生,今日特来除妖,是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,下人们刚才不懂规矩冒犯了道长,我在这里给道长赔礼道歉,道长既然怀疑这驿站又妖,那么还请道长随我入
内一观。”
“如此就有劳了。”李修远道。
他并没有依仗着法术的高明就胡来,有时候言语能办到的事情不一定非要用法术来办。
几句话就能让这位柳先生客客气气的请自己进去,又何必以法术迷惑人,行那鬼鬼祟祟的小人之举?
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。
“不瞒道长,我家主人此番进京是奉了皇上的旨意,主人身份非凡,还请道长只管捉妖,其他的事情不劳道长费心了,若是道长这能除妖,在下一定重谢道长。”进了客栈,柳先生小生叮嘱道。
“贫道不是多事之人,这位先生尽管放心。”李修远道。
他随后目中精光一闪,先是瞥见了驿站的二楼房间内有股紫气笼罩,那想来就是这个柳先生所说的主人,那个皇亲国戚了吧。
目光一移,却是挪到了驿站的后厨。
妖气从那里传来,却又略有偏移。
柳先生看了一眼,不由与那眸子对上了。
见其眼中闪烁金光,好似庙中的佛陀,又似九天之上的神明,威严不可侵犯,当即吓了一跳,浑身一哆嗦,险些就跪了下来。
真神仙啊。
李修远眼睛一眨,却又收了法术然后笑道:“是贫道看错了,这妖气不是在驿站里面传出来的,是驿站外面的马厩之中传出来的,相差只是一赌墙的距离,贫道还以为这妖气在里面呢,多有打搅,贫道去外
面见见那只妖怪了。”
说完,也不拖泥带水,转身就走。
他可对什么皇亲国戚不感兴趣,他只是对那股熟悉的妖气感兴趣而已。
见到李修远转身就走,一点也没有留下来的意思,柳先生惊醒过来,又急急忙忙的跟了上去:“道长且慢走,容在下给道长领路。”
“区区小事怎么好劳烦柳先生呢。”李修远说道。
“不劳烦,不劳烦,道长是得道高人,理应礼待。”柳先生忙道。
意识到这十有八九是一位真神仙,他怎么敢慢待。
李修远笑而不语,他只是自顾自的离开了驿站转而去了马厩。
目光一扫从那些骏马之上一一扫看过去,最后落到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之上,这骏马只是一匹凡马,并不是妖物,那股妖气不是从马身上传来了,而是马身上的一个皮囊之中传出来的。
“真是让我好找啊。”
他走了过去,取下了那个皮囊,打开一看却见里面竟躺着一只浑身带血的黑色狐狸。
这狐狸体型超过寻常的狐狸,宛如野狗一般大小,本是异物,但可惜却受了伤,已经奄奄一息了。
“真是没有想到,老夫劫难到来,要死了,竟然还会再遇到你。”黑狐狸艰难的睁开眼皮,断断续续的吐出了一句人话:“当真是劫难由你而起,也由你而结啊。”
“妖,真是妖怪啊。”旁边的柳先生吓了一条,哆哆嗦嗦的指着那皮囊之中的狐狸,吓的脸色苍白直接跌坐在了地上。
李修远却是不理会这个柳先生,而是皱起眉头道:“我说我在路上的时候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妖气,没想到竟是你这只千年狐精胡黑,许久不见,今日看来你已经要坠入轮回。”
眼前这只染血的黑狐不是别人,正是三姐,青娥的同族远亲,胡黑。
当日为了争夺青山谷那片居住之地,用了计谋险些把胡汉一家老小赶尽杀绝,是一只狡黠狠辣的老狐狸。
可是自从那日之后李修远就没有再见过他了,没想到今日一见却已经是最后一面了。
胡黑挣扎的从皮囊之中探出了一个脑袋,挂在那里无精打采的看着他道:“是啊,我千年的道行一朝散尽了,不过我并不后悔,我有今日的下场并不是因为你的缘故,而是因为我犯下了无边的杀孽,今日有
此报应我早就预料到了。”
“哦,你不怪我?那么你肯定做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恶事,你既然快死了,不想说说么?”李修远问道。
那黑色的狐狸脑袋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:“金陵城侯府生乱是我施展法术变成李梁金的样子,去军营欺骗了那位将军引起来的。李梁金之所以造反,也是我施展法术化作南山翁,口称他有天子之气,故意骗
他起兵造反的,黑山老妖,白莲教的华姑,弥勒教的王则,都是我联络的只有借助他们的力量李梁金才能真的相信造反能成功,只有这样,等叛乱扫平的时候他才会因为造反,被株连九州,虽然我已
经看不到那一日了,不过结果我已经能够想象得到了。”
“李梁金九族老小,全部人头滚滚,血流成河。”
说到这里,胡黑眼中露出了几分兴奋之色。
“难怪,我一直怀疑是鬼神在背后推波助澜,以为是东岳神君再暗中指使,看来他也只是借势而为,真正的罪魁祸首没想到是你这只狐狸。”李修远眸子一凝,脸色沉了下来。
“为什么要这么做?你不是得了李梁金的庇护么?”
胡黑道咬牙切齿的道:“什么庇护,这李梁金生性凉薄,心狠手辣,无任何感恩之心,老夫送两个狐女去服侍他,让他享受人间的美色,又施法助他多次,可是他却因为怕老夫给他带来祸患,竟一把火把老
夫一家老小全部烧死了在金陵城外。”
“可惜,这李梁金虽然狠辣,却唯独没有杀掉老夫,我既然活着,那么这一家老小的仇怎么能不报?反正也成不了仙了,如果这样的仇再不报,我千年的修行又有什么意义呢?”
说话的时候,因为有些激动,他嘴中又有鲜血喷出。
“听到你的这番话本来我应该气愤的,换做之前应该就将你立刻诛杀了,但是你现在也要死了,我不会为了一个要死的狐而生气。”李修远平静道。
他知道九山王李梁金的叛乱并不是胡黑全部的责任,其中还有诸多鬼神精怪的算计在其中,出自各方的目的,才引起的这场动乱而已。
“你内心的修养比之前好多了,你又变的难缠了。”胡黑道。
李修远有道;“是敌人让我成长了,为了改变这世道,我自然要变的比任何人都要难缠。”
“说的不错。”胡黑道。
“我很好奇,你千年的道行怎么会落到这样的地步,即便是要死,也应该死在雷公的雷电之下,道人的法术之下,为什么会落到一群凡人的手中?”李修远道。
“罪孽深重,难免劫难重重,遇到一道人斗法落败,受了伤,飞往北方的时候被一股紫气冲了下来,坠落在了路上,一个不妨被一箭矢射中,被当做寻常的狐给猎了。”胡黑平静的说道,仿佛是在说一件微
不足道的事情一样。
他的心愿已经完成了,早就做好了随时接受身死道消这个结果。
对他而言,不过是早一日到来和晚一日到来罢了。
“是这样”李修远并没有说什么。
对胡黑而言,他的心中或许对族人的看重胜过一切吧,他不是死在了重重劫难之下,他是死在了自己的执念之下。
因为放不下仇恨和这股执念才一步步走到这样的地步。
“虽然你我以前有过恩怨,也争斗过,不过你要死了,有什么话要说的么?或许我可以给你建一座坟丘?”李修远道。
“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,老夫罪孽深重,来世有的是罪要还,老夫死后这一身躯壳,任由旁人扒皮鞣制,剁碎烹煮吧,这样来世的罪孽还能轻一些,若是得一副棺木,享受一座坟丘,这只怕又得多受一世之
苦了。”胡黑说道。
“另外,希望你的理念能够完成”
还未说完,这只黑色的狐狸就闭起了眼睛,彻底没有了气息。
千年大妖,竟死的如此的凄凉。
李修远看着那胡黑冰冷的尸体,脸色虽然平静,心中却是感慨万分,或许对他而言,对这个世道而言他是恶妖,但是在对他的族人而言,对那些狐而言,却是一个受人尊重的族长。
他利用李梁金对胡汉一家赶尽杀绝,只是为了争夺一块地盘,好生存繁衍,这在他一只狐精的立场上来看并没有错。
他因为一族老小被烧死,心怀怨恨,放弃成仙得道的机会去报仇,明知道劫难来领之际自己必定身死道消,可是他却依然义无反顾。
人有情,狐难道就没有情么?
或许胡黑最后的那句话是由衷而发出来的,他真的希望李修远改变这世道,因为他也品尝到了这世道之苦,之艰辛。
“道,道长,这,这只可是狐精?它,它死了么?”半响之后,见到那狐精迟迟没有说话,柳先生在装起胆子偷偷的问道。
适才的狐精的话更是吓了他一跳
震惊朝野的九山王叛乱,竟然是这只狐精引起的。
这事情的后面果真是有鬼狐推波助澜,并不是野史上胡乱说的。
身为读书人的他见到这事情之后还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,如果不是李修远在这里的话他已经掉头跑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