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刀捅进心窝子里,沉镜没觉得疼,倒只觉得整个人都要化了,恍若泡在了温水池里,随着水流慢慢散开。与此同时,无数光影声音都随水而来,她的记忆也随水散去,相互渗透在一块儿,再分不出彼此。
她手上一重,仿佛有甚东西坠进她手里,低头一看却是一盏琉璃莲花灯。
就像是市面上常见的玻璃灯,清透漂亮,流畅的线条勾勒出数瓣莲花,花尖微绽,从洞眼瞥进去没见着光,但整座灯却是亮的,从灯头到灯座,似浸在了光源里一般。
正当她打量时,莲花灯忽然亮了,射出来的光芒明亮又不刺眼,转头便将这一方天地都笼了进去,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。
霎时莲花盛放又迅速凋零,莲瓣落地即化成泛着微光的水流。最开始只有一束,过不多又分成数支流,她细细一数却有十七条,再流过一阵又渐渐合拢,主支如活物般有意识,一条条地将支流吞没了下去。
合而为一的水流在延伸,在扩大,似缓实快地铺满了这片白茫茫的所在,淹没了她的脚背,又迅速拉高,把她整个人都吞了进去。
恍惚间沉镜又回到了小时候,其实也不算多小,大概十二三岁的时候吧。家里还没穷,还住在别墅里头,她的账户上有的是零花,难得偷闲就开了电脑,进了一个购物网站,卖的东西鱼龙混杂,但都要价很高。
她看中了一盏琉璃莲花灯,造型不算多出色,材质也未见得有多好,所谓古法琉璃说白了就是玻璃,一千出头的价格,放在别处也许就贵了,但在这网站真是便宜的厉害。
她着了魔似的想买,手指一点就把东西拍下。
立即卖家那边就发来信息,问她:“你是真心想买么?”
自然是真心想买啊,就算买来后很快就失去兴趣,可此时此刻却是真的想要。
她回复了卖家,那卖家却说:“我是怕你付不起这个代价。”
怎么会付不起呢?就一千块钱而已啊。她有点糊涂,可玩乐的时光总是飞逝,感觉没过一会儿教师又来催促了,她依依不舍地关了电脑,乖乖读书去了。
没等几天灯就来了,她看见实物免不了有些失望,觉得这灯没照片上的好看,拆开盒子复又关上,塞进她的礼物间就不管了。
之后的日子就跟中了邪一样,祸事一场接着一场,公司出事,小簇被接回来,紧跟着又是破产,父母吵着要离婚,别墅也被拿出去抵债,只能住到她一时兴起买的小屋子里。
日子过得一团糟,她明明也被困在里头出不去,却没有一丝一毫做主的权力,只能天天带着不懂事的小簇,看着父母吵,又要挨着他们的骂。
虞成的脾气越来越不好,他开始酗酒,喝醉了就骂人甚至动手。
一回家沉镜就如进了水里,不适合人生存,走哪儿都觉得窒息,提心吊胆,就怕虞成从哪个角落冒出来,挥着手随时都能甩到人。
她过的累,回家就想藏屋里。
小簇镇日被关在房里,闷坏了,就染上了爱乱翻东西的毛病。
这天又不例外,她把衣服从柜子里抽出来,乱腾腾的扔在床上,自己再在床上打滚,身上裹着一层又一层布料,热得满头大汗都不晓得开电扇。
她对沉镜笑,从身下摸出那盏莲花灯,举得高高的,“姐,你看这个。”
那盏灯在发亮,有一片花瓣变成了真的花瓣,白丝绸般的质地在琉璃中格外刺眼。
沉镜马上把灯接过来了,以为是自己眼花,眨了两下眼又摸了一下花瓣,这瞬间的功夫就发现小簇不见了,屋里也变得干干净净。房门开着,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外边说话,“你要走就走啊,有本事找陈端方闹去啊,跟我吵有什么本事?”
陈幼兰道:“你还是我女儿呢!你怎么一点都不帮我?我是我爸唯一的女儿,他那么疼我,怎么会一点傍身钱都不给我留?”
“那也不管我事。你得了钱,也不会给爸治病,只会拿去自己挥霍。”
陈幼兰没说话,片刻后便听得砰得一下门响,想来是出去了。
外面的自己走进来,抬头就与她打了个照面。
沉镜也不知是怎么想的,也许太慌,也许太乱,总之她怕她喊出来,遂立即扑过去要捂住她的嘴。
但她一碰着她,对方就碎了,就像一个瓷做的人,一下子从人变成了无数碎片,碎片又化作光点,慢慢没入她的身体里。
她得到了她的记忆,知道这边的虞成莫名其妙发了病,成了个瘫子,不能自理,也不能喝酒打人。
她有点儿羡慕她,心里隐约冒出了要是她这边的爸爸也瘫痪了就好。
这个念头一出,她就发现她又回来了,屋里仍旧乱糟糟的,小簇却晕过了过去,一张脸通红,布满了汗珠子。
而手中的琉璃灯又变了回去,仿佛从未出现过异常一样。
她怔了怔,又迅速将灯塞进柜子里,然后摸出手机来给陈幼兰打电话,那边背景嘈杂,陈幼兰的语气也不是很好,“什么?她晕了?真是上赶着了是吧?要病一起病,都给我添堵!”
不错,如她所愿,这边的虞成也瘫了,却不是喝酒瘫的,而是家里破产没多久就发了病,瘫痪在床,性命垂危。至于他那段暴躁的历史,好似被人用手抹去了,顺理成章地消失不见。
她赶紧送了小簇去医院,闲一点的时候就想着那灯的事。
稍动点脑子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,如今的境况肯定是与那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。
至于它是怎么做的,又有着怎么样的副作用,沉镜并不清楚也无从了解,也许问之前的卖家能得到一点讯息,可是她不敢。
她不敢保证她不会走漏风声,她不敢保证被虞成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。
放过去也许他不会信,会一笑置之,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,光破产一事就把他闹得不成人样了,再加上瘫痪,谁知道他会怎么想?也许把之前的祸患都推到她头上,然后借此变本加厉的来折磨她呢?
毕竟人是会变得,生活也是会变得,她现在都过得这么艰难了,既然有法子能让她轻松一点,又有何不可呢?
何况她又不是故意的,又不是故意要去设计她亲爹,只是凑巧罢了,之前她压根儿不知道这灯有这种效果。
还有她所见所闻也未必是真呢,也许是幻觉也说不定,另一个自己一碰就碎,要真是个大活人能有这么惊悚的下场吗?肯定是她看花眼了,大不了以后再不碰那灯就是了!
纵使抱着这样的想法,沉镜还是没有忍住诱惑,在高考之后用了那盏灯。
她的考试成绩不尽如人意,比三本线还差了几分,要不复读要不就去读专科。
读专科陈幼兰未必会同意,但复读本身就气短,拿了陈幼兰的钱又要听她念叨,两边都是难。
她动过那盏灯的心思,到底却没用,因觉得这事还不算难,至少远没有难到极点。
她试着去外面找工作,因着种种原因,这工作找起来总是不太顺利。
她跑得满头大汗回了家,一开门就看见小簇被一个男人欺负,压在沙发上,正欲行不轨。
沉镜第一反应就是打,可是她力气单薄,哪是一个成年男人的对手?倒一巴掌被人扇上了脸,一下打得她面颊火辣,嘴里泛出血腥味,那男人也将目标由小簇改成了她,狰狞着一张脸要上来扒她衣服。
她没跑掉,只能大声喊救命。
虞成肯定是在家的,他屋里肯定也有保姆在,可就是没有一个人出声,就这么放任她被人欺负。
小簇不懂事,她根本就指望过她。
可就是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妹妹,福至心灵般的从厨房里提了一把菜刀,然后一下一下地砍在这个男人背上,平静到甚至有点天真的说:“你不许欺负我姐姐。”
小簇本来就有毛病,在如今这环境里可谓是如履薄冰,随时都有可能被人举报,被研究局捉去。
现在她砍了人,沉镜也怕坐牢,唯一可以指望的也许就只有那盏灯了。
事到临头,沉镜反而出奇地冷静下来,把身上血淋漓的男人推开,迅速跑回了房间,沾着血的手在柜子里翻,总算把那灯翻了出来。
只有它了,只有它还能挽回一线生机了。
她握紧了莲花灯,眼也不眨地盯着它,很快就发现两片花瓣缓缓转为白色,就像是被使了魔术一样。
她摸了其中一片,情况却与她所经历的差不多,只是小簇由菜刀改成了拿榔头,场面倒比先前还要可怕。
另外一个自己已快昏迷,脸上青紫一片,身上更是狼狈不堪。
小簇见着两个姐姐,一时间有些疑惑,“姐,你怎么了?”
沉镜没敢碰另一个自己,怕又遇见跟上次一样的情况,一碰就碎了,那不是她的错也变成了她的错,上次可以说是无心之过,这回就是故意杀人了。
她不想杀人,哪怕杀的也许是她自己她也不想,再怎么相似也不是一个人啊,她不敢也没胆子去剥夺另外一个人的命。